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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潔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愉快過。
走起路來也似乎飄飄然的,仰頭看天,是蔚藍的那麼好看;鼻間聞來的空氣,是那麼地芳香,就連周遭嘈雜的人群喧鬧聲,傳到耳底也變成了天籟般悅耳。
她感覺自己此刻就像處在聚光燈下,任身邊的人目光投向她,沾染她滿心的意氣飛揚。
滿心的甜與蜜將她一貫的淡漠理智融化成似水柔情,也許這樣的她一點也不符合她的形象而過於傻氣,但那又如何呢?
呵…沒想到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忍不住唇邊的笑意,流洩出聲。

她戀愛了。

是不是所有身處於愛情中的女子都有這般的心情?只要想到那個「他」,心底的幸福就像沒有用罄的時候,源源不絕地淋滿她一身。
明明是一樣的天空,一樣的空氣,一樣的街道,卻有截然不同的體會,是心理作用的緣故吧!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這樣的欣然。
明明是光顧多次的咖啡簡餐館,這時竟有心思去欣賞起它印在玻璃門上設計古勁而又藝術的店名--遠香。走入以往認為過份古意盎然的裝潢和暈黃的燈光下,卻是感覺那麼地溫暖。

「他」是她的頂頭上司,公司大老企重的人才,卻不會仗勢欺人。
前景看好的他,是全公司眼中的黃金單身漢。
難免她偶而也會對他產生些許幻想,不過實際的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秘書,哪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尋了窗邊的老位子坐下,早已相熟的小妹捧著菜單上前來:「子潔姊,老樣子嗎?」
「嗯……不!今天換這個!」曹子潔眉飛色舞地指著。
「就這樣?」心情很好喲?!
「嗯!這樣子就好了!」
小妹勾完所點項目,還遲疑著不肯離去,一雙眼瞧著曹子潔眉目間顯然可見的喜悅之情好一會兒,不禁問道:「今天遇到了什麼好事嗎?看妳開心的樣子!」
曹子潔不禁加深了唇邊的笑意,甜甜地應道:「是有好事沒錯!」
「喲?什麼好事?說來聽聽!」小妹馬上精神大振,八卦地湊頭過來。

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可說是眾女子眼中的白馬。
可奇異地,她並未聽過關於他的任何緋聞,至少在公司內沒有。
這種情形,對大家而言可是個好消息,至少他還是個活會,就算沒指望搭上他,好歹也可以做做白日夢,流流口水。
她不特別,也會做做白日夢。
只是,沒敢奢望夢會成真。

「秘密!」曹子潔伸出食指點了下唇,唇上有他的餘息。
「后~存心吊人胃口咩!」小妹賭氣地噱起嘴,轉身就要走人:「哼!我看啊!八成是戀愛啦!」
  曹子潔拿著水杯的水忍不住頓了下,好敏銳的丫頭,還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
  聞見身後異樣的靜默,小妹不由得又向後瞧了一眼,正巧把曹子潔略愕的神情收錄眼底,心底揣測出一個念頭,詭笑:「不會…被我說中了吧?」真那麼巧?

  曹子潔一張粉嫩的俏臉霎時染上紅暈,有些不自在地僵著身,流露出她少現的女人風情。而這一切,就是無言的答案。小妹笑的很是曖昧地道:「呵呵…原來真被我猜~中~了~~」語尾還刻意地拖長。

  「心荷!~」曹子潔不禁起身喊出小妹的名字,想遏阻她的怪笑,卻掩不住滿臉的通紅。
  「別害羞別害羞~!」心荷早已先一步跳開送菜單去也,徒留下幾聲戲謔之語。
  曹子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有幾分的羞澀。嗚…她不會從此就被心荷吃的死死的吧?眼角餘光偶然瞥見位於吧臺內的男子,正巧好奇地抬頭望向她,露出有些訝異的神情,該不會她剛剛那一喊…
環顧四周,還有幾對帶著疑惑與好奇的眼光…呃…她努力裝做若無其事,不甚自在地坐回位子。嗚…這個臭心荷,都是她害的…害她今天這麼丟臉!

  只是…怎麼感覺…吧臺的那個男的…有點眼熟?

  然而,他的確走向了她。
  「要不要一同去吃個飯?」
  四周是一片下巴跌落聲,抽氣聲,還有被水嗆到的遽咳聲。
  在同事驚愕的眼光,她努力嚥下自己差點嗆出的開水,點了點頭。
  是不可思議中帶著驚訝與懷疑,還有一分竊喜暖暖地盪在心底。
  而那,只是開頭。

  曹子潔搜索著記憶,似乎真有著那麼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卻抓不真切。趁著心荷訴上餐點時,揪住她問道:「在吧臺那邊的那個男的是誰呀?我記得不是一向都由王小姐弄的嗎?」

  「哦!他啊?王小姐去留學啦!之後就換他來了,他叫路以琛。馬路的路,可以的以,琛就是深淺的深去掉水字邊,添上個斜王,了嗎?」心荷熱心地解說,還在桌上比劃起來,忽地腦袋一轉,轉向曹子潔:「喂!妳不是說妳有愛人了嗎?怎麼?被他煞到啦?想腳踏兩條船不成?」

  曹子潔笑罵了一聲:「你腦袋瓜裡淨只裝著這些風花雪月嗎?」
  心荷笑了笑走開,現在人客開始多了,沒空哈啦!
  倒是曹子潔一面吃著餐點一面繼續思索著,路以…琛…這麼難唸的名字,好像有在國中課本還是國小讀過這個字…國中…?啊!
  她國中就有一個叫路以琛的!
  記得他國中時安靜得要命,又不茍言笑,幾乎讓人忘了他微薄的存在。要不是他名字的琛字教人難唸而特別印象深刻,恐怕她此時還想不起來咧!是他沒錯吧?
  她不禁抱持著對照心理,打量起他來……

今天,他正式對他展開追求。
  被侵略的唇,被擾亂的心湖再也平靜不下來。
  於是,她明白她再也無法用理智使他遠離自己的心房。

沉鬱的氣質還是緊跟著他,看來和國中沒有什麼兩樣,依舊斯斯文文的面孔說不上特別好看卻也不難看。文儒的面容教人意外他在運動會竟是個風雲人物,倒是在什麼文藝比賽見不到他的大名。在國中畢業後,她還依稀聽過關於他的消息,父親亡故,家計陷入窘態之中……而後,便再無他的任何音訊。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他。
  也許是今天心情太好了吧!曹子潔一陣心血來潮,決定在用完餐後難得多事地去認認他,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

  大概不記得了吧?她想。

  忽然一客巧克力聖代碰地一聲送至她的面前,把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在看清是聖代後,心下由驚嚇轉為安心,再轉為疑惑,她記得…她好像沒點這個耶!疑惑的目光瞧向送來聖代的心荷,心荷則朝吧臺邊的路以琛努努嘴:「他說請妳的!」
  曹子潔還有些微愣,心荷盯著她,涼涼地補上:「女人!妳已經坐在船上啦!還有別的船飄來要讓妳坐耶!小心點啊!別兩條船都翻啦!死得不明不白!搞不好下次我得在醫院見到妳。」

  「妳社會新聞看太多啦!」曹子潔只頂了一句。
  「還沒看到妳的就是!」
  「哎呀呀!詛咒我呀妳!」曹子潔故意一手叉腰做茶壺狀呀呀叫。
  「呵~」心荷飄然遠去…

曹子潔笑過後,眼光不禁盯著眼前一大杯聖代半晌,這…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福至心靈地閃過國中的片段。是了,她那時嗜吃巧克力聖代是聞名全班的,只是到了高中後,因為愛美怕胖而禁口了,後來也不那麼愛吃了。如今看來,倒有幾分懷念。
  咦?等等…這麼說…他還記得她?
  於是,她望向走來收拾餐具的路以琛,自然地脫口問道:「你…還記得我?」
  「記得,曹子潔對吧?!」路以琛禮貌地一笑。

若不記得,又怎麼會請她聖代呢?

於是,斷線已久的緣份繫起。


* * * * *

他們走在了一起。
  他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常常不約而同地說出相同的話,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她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任他對自己的份量在心底加重。
  他帶她一同出入公眾場合,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分享他的生活圈。
  是她過於敏感吧?才會覺得那些人看她的眼光有抹不自然。
  是她的錯覺吧?才會發現他神色中偶而的黯然及面對她的強顏歡笑。

  曹子潔還是常常一個人來到遠香吃晚餐。熟識的心荷及路以琛成了她愛情故事的最佳聽眾。她不再坐在窗邊的老位子,吧臺邊成了她的常座。
  她滿心的愛戀為遠香帶來一室的溫馨。
  只是,心荷和路以琛都有一個疑惑,既然兩個人是男女朋友又這麼好,為何還會常放任曹子潔一人來這吃晚餐?
  「沒辦法!他忙嘛!身為副理難免有應酬啊!」曹子潔如是說道。
  說服他們也說服自己忽略心中隱隱感到的不安。

  他們常一起出遊,他往往令她感到有幾分刻意地挑著某些地點。
  有時候他會異常地溫柔對待著她,有時卻又跟她拉開著一定的距離。
  這樣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態度令她捉摸不定。
  很多時候,是她追著他而不是他牽著她。
  於是,她習慣以合影留下紀錄,彷彿留下他在她身邊的實證。
  她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她選擇忽略,因為她知道她已深陷。
  所以,她忽略她所感覺到的另一雙窺視的目光。

  「哇塞!!超帥的!」心荷拿著兩個人的合影嘖嘖有聲地讚道。曹子潔不由得流露一股驕傲,那可是她的男友呢!
  路以琛不禁放下咖啡壺,好奇地湊過頭來。照片中的男女很登對,卻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他仔細端詳著照片,似有所悟,張口欲言,卻在見到曹子潔洋溢愛意的面容後,硬生生地住了口,把說不出的話連著唾液嚥下了喉,化成一道淺淺的嘆息。
  他低頭繼續看著照片,偶然在其中兩、三張照片的邊角及鏡子的反射影像中,意外地發現有一抹相似的身影被攝入。他眼眸不由得微瞇了起,陷入深思。
  而旁邊的兩個女人還在那熱烈地討論著。

  她四處探頭,想尋一個路人替她和他拍張合照。
  就在不遠處瞧見一名女子佇立著。於是,她走向前:「小姐!可以麻煩妳替我們拍張照嗎?」
  女子身形震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地接過相機:「好…好啊!」
  「…小姐?妳還好嗎?…看妳臉色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她忍不住關心地問道,把眼光放在眼前的女子上,所以,她沒有留意到身後男友的表情。
  也或許只是,她刻意地選擇忽略。

  在大街上,一名女子緊捉著一名男子的衣袖不放,男子的面容露出一剎那的痛苦,隨即轉為不耐的表情,將女子的手拔開身邊,拂袖而去。留下女子一個人淒厲地哭倒在人行道上,任周遭的路人投以各式各樣的眼光。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情景,只是當路以琛見到那名男子活脫脫像從曹子潔那堆相片中走出的時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路以琛看著男子穿過重重人群,走過大街,來到一棟大樓下,和一名像是在等他的女友見面。而那位女友…剛巧又是他的朋友--曹子潔。
  明顯的,這是一齣三角關係。
  而那位“女友”似乎沒見到方才驚天地泣鬼神的鏡頭。
  怎麼辦?該說還是不該說?

他也許該下一計猛藥吧!才能讓「她」死心。
  於是,他低下頭,對懷中的女子道:「子潔,我有話要跟妳說。」
  「啊?什麼?」
  對她坦白吧!告訴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以及他自身的事……
  子潔對他的沉默不解,逕是溫柔地帶著笑看著他。
  「我-」
  「啊!有流星!」子潔不禁呼聲,打斷了他的話。「啊!對不起,你要說什麼?我剛沒注意。」言畢習慣性地吐了吐舌。
「……」他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凝聚已久的話頭教她打斷,要怎麼再講呢?他凝望著子潔半晌,心下轉著幾番心思,他知道如果他攤明了一切,眼前的一切將不復存在…心下竟有抹痛楚?!他聽見他的聲音彷彿自遙遠的地方傳來:
「沒事…」
就這樣子讓他再多保留一陣子吧!再一陣子就好,他一定會說的。
  一定會告訴她…他心裡早有了「她」。
只是…他現在還想多抱著她一會…再一會就好…

  曹子潔一手微動攪拌著杯子裡的冰塊,思緒卻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只見她時而沉思時而傳來陣陣傻笑。
  「她還好吧?」心荷問向吧臺的路以琛。
  「應該吧!」路以琛敷衍地應道。去!一臉小女人發春的模樣…
「我看是越來越不正常。之前還常會來找我們聊,現在難得來一次就在那發呆!」害她無聊得要命。
  「難得來才正常!」路以琛擦著吧臺,一心二用地道。
  曹子潔完全沉醉在自我的思緒中,忘了其他人的存在。身為女人的感覺是很敏銳的,男人的心有沒有放在自己身上很容易就可以感覺出來。所以,她才會在這發呆兼傻笑,才可以不去在意那一雙窺視的眼光。
  她甚至可以感到那雙眼,是帶著些許怨懟及妒意的…
  但她想不了那麼多了。

今天,流星落到了她的指縫中。
  今天,她成了他的未婚妻。
  銀色的光芒在指縫間閃爍,上頭的碎鑽也發著耀眼的光華。
  他沒料到自己會走到這樣一步,只是,望著子潔的表情,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心頭的感動滿滿。她感覺自幾彷彿要被幸福給淹沒了,眼角不覺地淌出淚光。
  「怎麼哭了呢?」他輕笑,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
  她漾開一彎絕美的微笑,向他。
  「因為我感到幸福啊!它就滿滿地躺在我的胸口,眼淚沒處放,就流了出來了咩!」言畢,淚花又不自主滾落。
  他莞爾一笑。笑中含著許多的什麼,最終,都盡化成了一個擁抱,把她緊緊圈在自己懷中。
「妳知道嗎?我真想像這樣一輩子抱著妳。」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他心底的「她」呢?
可是…如果他真有一輩子的話,他會抱著的人…是誰呢?

銀亮的閃光反射到路以琛的眼底,竟覺有些刺目。想來,先前的猶豫是多餘的了。
遠香裡少了她曹子潔的氣息,不知為何心底竟有抹空。望著滿室的空涼(呃…自動視而不見一堆客人),少了她帶來的暖意,竟像走了溫煦的春天…唉…
  「唉…」喲?誰替他嘆了氣?路以琛尋向來源,是心荷。
  「唉…見色忘友的女人。有了未來老公就忘了朋友…才來告訴我們她訂婚了,就又不見她人影…」雖然她很替子潔姊找到另一半而開心,但少了個可鬥嘴的對象,可是無聊的緊啊!害她得跟一個幾乎不吭聲的傢伙相處,養成了自言自語的壞毛病,不行不行!她要去找男友好好聊聊天改改這習慣,不然以後習慣把心事自動擴散可不好。
  路以琛看心荷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早已不自覺說了一大段心內話,不禁一笑。

  子潔覺得有許疑惑,雖然他不再對她忽冷忽熱什麼地,但她總感覺他有事瞞著她。
  是什麼呢?她猜不出。
  但她每提及婚事時,以及兩人去做婚前健康檢查時等等,他都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到底是什麼呢?這個疑惑令她不安。

  「下個月初啊?真快。」心荷叫著,手上的紅帖正散著香氣,那是有情人獨有的香氣。
  「呵…」曹子潔害羞地輕笑。
  「恭喜!」路以琛簡短地說。
  「…你們也是一樣啊!」曹子潔道,她一直以為心荷和路以琛是一對。
  「我們!?喂喂喂!!妳在亂說什麼呀!我有男朋友啦!」心荷激動地否認撇清。開玩笑!她男友之前就吃過路以琛的醋了,不說清楚可不成。
  「我搞錯了?我還以為你們…」看著路以琛驚愕的表情,曹子潔才認清了自己的誤解,不好意思地偷吐了吐舌。
  「不是!!」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所有的不安彷彿都在方才的激情中煙消雲散。
原來,和心上人結合,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她本不預期這樣的夜晚的,卻讓自己的身邊躺了個男人。
套上了他的襯衫後,便疲倦地倒在他臂窩睡去。
他愛憐地吻了吻她的鼻尖,也闔上眼皮沉入夢鄉。即使他從未預期走到這一步,也不該是這樣的,卻讓一切都變了模樣,脫出他的控制之中。
怎麼會這樣呢?
自己不禁浮現的笑意便是答案。

夜半,大門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啪地一聲,門被推開,一名女子走入,依著稀微的呼息聲走到臥室,見到了床上繾綣後的男女,忍不住抽氣,手上的牛皮紙袋掉落地上,充斥著許多醫學名詞的文件散落一地。她大力地拍開電燈開關,擾醒了床上的男女。
曹子潔看著不速之客,僅存的睡意煙消雲散。她心底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不安,沒料過自己的初夜會碰上這樣的場景,簡直像被抓姦的畫面。
眼前這個女人究竟是誰?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自覺抓著他的手,期盼從他那兒獲得一絲安心以及答案。
「妳…怎麼會來這?」他驚訝於她的突然到來,也有些奇異自己見到她後,心內並不若以往的憾動。這樣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太專注的思慮使他忽略了那一隻向他求助的小手。

「我…?你不是都把備用鑰匙放在花盆底嗎?我…我看到了…那份檢查報告,我明白,你是因為自己的病…不想拖累我,才會,才會找上別的女人…對吧?」她試圖忽略曹子潔的存在,壓抑住滿腹的妒意道:「我知道…你只是刻意想做給我看的,我可以告訴你…我…我不在乎!我不會在乎你的病!你不用對我作戲,我都知道!我…都明白的!」

明白什麼?懂得什麼?「她」懂而她曹子潔不懂。病?他生病了?而她卻不知情?心底勾勒出一個劇本,卻不敢確定。腦子裡閃過至今為止所有兩人的記憶,累積許久的不安洶湧而上。他多次的欲言又止,她時有所感的窺視目光,甚至是那名拍照的路人…啊!就是「她」嘛!而她曹子潔,在這齣劇本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她看向他,想從他那兒獲得答案。

而答案,才悄悄地浮出他心上,搖來晃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顫抖著問著。不!她不可以發抖,她該是理直氣壯的不是嗎?「你不會告訴我,從頭到尾你都在耍我吧?…她說的是真的嗎?」
他蹙眉,心底還在釐清這一切。他知道「她」所說的曾是真的,只是,他的心不知何時卻變了。
他沒有回答對子潔去是另一種答案,一種傷害。
他太溫柔了,連這樣的話也不忍說。而她該推敲出這齣戲的情節了吧!絕症病人不忍愛人傷心,找上另一個女人讓愛人死心…而她就是那個被找上的女配角。
腦子裡混亂不已,舉止卻冷靜得教曹子潔自己也不敢相信。她起了身欲離開,他卻拉住了她。她不禁嘆息,在那一剎那,她竟還有著期待。

「…抱歉…我…」他的確曾經有過利用她的心態,只是現在呢?

她聞言瞠大了雙目,而後緩緩地閉了一下才又張開。

她撥開他的手。一句「抱歉」像刃,把她已碎的心口刨得更深。

心好痛。

卻哭不出來。

腦子裡浮現自己過去指著愛情小說大罵男主角的話面,國中的她為女主角氣得咬牙切齒,說著若她遇到這種男人,一定要揍他一頓。呵…現在呢?
她拾起自己的衣物到浴間換上,面無表情地走出他的房間。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像是等待著他的挽留……
「等等!」
她旋過身,是那名不速之客。
「…謝謝…還有對不起!」

去他的咧!曹子潔忍不住在心底咒罵。這女人憑什麼對她說這種話?她才是他的未婚妻啊!她才是該說「對不起」的人!她才是那個有理的人不是嗎?

然而…為何…她卻轉身逃避?是了,她膽小,她怕會從他的口中聽見更教她傷心的話。所以,她選擇離去。

大門再度被關上,房內再度剩下兩人。

他看著子潔離去,心中的答案竟清楚地出現了。

他緩緩開了口:「妳走吧!」
「啊?」女子驚愕地看著他,眼底淨是不敢相信,那女人都走了啊!她不也都說了自己不在乎…怎麼…?「我…我說我不在乎呀!要死我也會陪著你一起去…」
「對不起。」曾經,他因為知道「她」會這般的反應而不願告訴「她」他的病,選擇了遠離,他不要「她」陪著他一起死。
可是現在………

她帶著滿心的疲憊走入了才剛開門的遠香。
「歡迎光臨…咦?子潔姊?」心荷發現了曹子潔的異狀,不禁有些擔心。
「嗨!我又來了!」曹子潔向心荷打了招呼也向正在吧臺忙碌的路以琛頓首示意。
「子潔姊!妳今天怎麼了?」心荷皺眉關心地問著。
「沒事…啊!我來看看點什麼好呢?」曹子潔一句話帶過,逕自翻看起菜單起來。
「來一客巧克力聖代?」路以琛笑問。
「呃?…好!就聖代!」曹子潔忍不住微彎了下嘴角,國中的回憶又湧上心頭,她還曾把聖代當成自己的忘憂草呢?那時只要有所不快,只消一客聖代往往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不行!一大早就吃冰的對身體不好!妳還沒有吃早餐對吧!」路以琛反而否決道。看來這女人的心情真的很不對勁。
心荷弄了鬆餅及香片端到曹子潔面前。
聞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彷彿刻意戴著的冷靜面具也被融化了。
不自覺地,一滴淚滑下臉龐,然後一滴滴一串串…傷心的淚水怎麼也遏抑不了。
心荷和路以琛相看了一眼,決心讓曹子潔好好哭一場。掛上了休息牌子,聽著她在哭聲中斷斷續續訴說著一切。
就在心荷安慰著曹子潔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路以琛接起:「喂?遠香你好!」然後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起來。
掛掉了電話,路以琛帶著有些奇異的眼神遛過曹子潔,丟下一句:「我先離開一下。」便離開了遠香。

「子潔姊!別喝了!」心荷勸著曹子潔狂飲的舉動。
「讓我喝!我喝的又不是酒!讓我再喝一杯咖啡,看腦袋會不會清醒一點!」曹子潔道,面上有著未乾的淚痕。
「可是妳這樣喝下去也不是辦法呀!」可惡!路以琛不知道落跑到哪去了。害她只能看著子潔姊拼命地在那暴飲暴食。
「啊!路大哥!你可回來了!」心荷眼一抬便發現那個很沒義氣地失蹤一小時多的男人。無言地指控他竟然拋下好友不管。
路以琛若無其事地打了招呼後道:「心荷!妳今兒個不是有事嗎?」
「我?!哪--」心荷的話,在她眼光順著路以琛的下巴飄向門外的人影後,嘎然而止,反應極快地轉成:「哦!哦哦…對對對!!我有事!有事!」
「真巧,我也有事!留壺茶給子潔喝,我們一道走吧!」路以琛微笑道。
「好好好!」心荷這時已然成了應聲娃娃。
要不是曹子潔過份沉溺於自己的情緒裡,早該發現兩人的把戲。

兩人督促門外的「衛兵」進入遠香後,便窩到了窗邊看著兩人。

「子潔!」熟悉的男聲令曹子潔迅即地驚跳起來。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心荷呢?路以琛呢?剛剛他們不是還在嗎?
「找你。」
「我?呵……我有什麼好找的,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小配角…」忍不住,淚水又湧現,滾落。
這樣的神情看得他心都擰了。他試圖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淚,她一度欲撥開那樣的手,卻捨不得啊!
「我不是來求妳原諒什麼的,只是,我認為,不把一切跟妳說清楚,就算要死我也不甘心。」
「你要說什麼就說吧!」她轉身,不敢再看他的臉,仰頭飲盡了早已涼去的咖啡,添上熱騰騰的香片。
「我愛妳!」

「……」手上的瓷杯碎落一地,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室內,一如她的震驚久久不散。許久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還想耍我嗎?」
「不!不是的!」
「……」
「我不能否認,我一開始的確是愛著她的。所以,當我知道自己的病。我不敢也不願告訴她。我寧可選擇另一個方法讓他對我死心,我以為如果那樣的話,當我死的時候,她也不會跟我去。所以我找上了妳…」
「你這個混蛋……」
「是!我是個混蛋!可是…我遇見了妳,把我心中所有的設想都打亂了。好幾次我想跟妳說開,卻終是說不出口。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我怎麼會知道嘛!」她的心在軟化…

「因為,我怕妳會離開我。我怕妳會憤而離去,從此再也見不到妳。」他苦笑了下,續道:「我想,是我的自私吧!不願妳離開…所以我說不出口。現在這樣…也好!我只能說,我的的確確愛上了妳。」
言畢他轉過了身,只聽得男聲傳來:「對不起…傷了妳。」
他踏步就要離去,忽地感到一雙暖暖的小手環住了他的腰。她倚著他的背道:「你這個混蛋!說完幾句話,把別人的心情都弄亂了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子潔?」他感到背後逐漸被濡溼,心底卻升起了異樣的情潮,他…他可以期待是…
「我不准!」曹子潔斂了斂淚水,道:「你只顧著說自己的心情,卻忘了我也有心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才不管那麼多!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他有些顫抖地回過身來,對著曹子潔道:「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剩不到一年,妳還願意嫁給他嗎!」
曹子潔抬起她早已又淚水盈框的眸子,哽咽地喊著:「我願意!我願意!」
他不禁嘶啞著嗓子道:「謝謝…」
「說什麼謝呢?我愛你呀!如果你生命已走到盡頭,那麼在結束前,就讓我們在一起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聞言震了震身子,忽然凝重地看著她:「子潔,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不要跟我一起死,妳要很久很久以後才可以來,好嗎?」
她忽地懂了他的心思,於是她答道:「好!我答應你!等我變成了老婆婆的那一天,我才會去找你。不過,那時你可不要認不出我來喲!」
他輕輕一笑:「不會的。」

以吻為約,天地為證。




門外窗邊,心荷在聽完路以琛的「旁白」注解後,早就哭得跟個淚人兒似地。
「妳哭什麼呀?」
「人家感動咩~」說完又陷入有一聲沒一聲的抽噎中。
  「感動啊………」路以琛喃喃自語著。不想再看店內那對難分難捨的愛侶,仰望起頭上的一方藍天,一朵積雲結成了團狀,竟有幾分像是個聖代,就差沒淋上巧克力醬了。
  他想,她大概不會知道,其實他對國中的同學早就沒啥印象啦!只獨獨還記得她,記得她喜歡吃聖代,喜歡看愛情小說,喜歡聽輕音樂,習慣在不好意思時偷偷吐著舌……
她大概…不會知道吧!?

  就像,誰也不知道未來的走向,不是嗎?





<END>
全文草稿初完成2000/10/08 完稿於2000/10/10.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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